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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前的侦探小说界并非没有本格派佳作。江户川乱步的初期短篇、小栗虫太郎的《完全犯罪》、浜尾四郎的《杀人鬼》以及苍井雄的《船富家的惨剧》等长篇,都可称为这类作品的代表。然而,战前侦探小说的主流仍是变格派,虽然名作远多于本格派,但通俗化的倾向也十分明显。为迎合读者而过分强调色情与怪诞元素,这也导致侦探小说被普遍视为低俗读物的偏见。
这种偏见在战时带来了恶果 —— 军部的镇压使侦探小说界陷入半毁灭状态。但战后,侦探小说如不死鸟般迅速复兴,同时掀起了本格派的一大热潮。掀起这股热潮的契机,无疑是《宝石》杂志昭和二十一年(1946 年)创刊号开始连载的横沟正史《本阵杀人事件》,以及角田喜久雄《枪口微笑的男人》(后改题为《高木家的惨剧》,刊登于《小说》昭和二十二年五月号)等标志性名作。同时,江户川乱步通过《幻影城通信》等评论活动,大声倡导 "要走英美流纯粹逻辑的本格路线",为侦探小说指明新方向,这对时代潮流产生了重大影响。
然而,仅凭这些牵引力,战后侦探小说界未必能迎来前所未有的本格黄金时代。我认为,正是因为众多优秀新锐作家响应战前派作家的活动与号召而涌现,才得以一扫过去的风气,与英美先进国家并驾齐驱。
高木彬光携处女作《刺青杀人事件》如彗星般登场,是在昭和二十三年(1948 年)六月。其出道经历颇为曲折。先生是旧制青森中学、第一高等学校、京都大学工学部冶金学科毕业的才子,战时曾作为中岛飞机材料检查科的技师活跃。但终战不久,由于军需产业解体,他所在的公司倒闭,突然遭遇失业的厄运。即便如此,他仍在宇都宫的公司住宅中尝试经营杂货店等各种生意,却均以失败告终。就在这时,他请算盘占卜师算命,得到的指点是:"你的骨相酷似中里介山,走文学道路必能成功。要尽可能写长篇作品。" 于是他听从建议开始创作小说,还改了笔名,将本名诚一改为彬光。
数日后,先生在宇都宫的书店发现了一本名为《MEN》的杂志。翻阅其中一页时,他看到邦枝完二的随笔《刺青夜话》,卷首刊登着一位全身纹有羽衣刺青的凄美女子全裸躺在毛毯上的照片。这张照片让他想起了九岁那年读过的《谜之刺青美人》,书中虽显稚嫩却已运用刺青元素设计无头尸体的原型。
这两个与刺青相关的线索,似乎为先生带来了核心诡计的灵感。恰逢先生刚读完《本阵杀人事件》和《高木家的惨剧》深受刺激,于是突然振奋起来,向夫人宣称要写出不逊于这些作品的杰作。
同年(昭和二十二年)八月起,他历时约三周一气呵成完成了《刺青杀人事件》三百三十页的初稿。当时先生连买稿纸的钱都没有,只能将现成的和纸对半撕开,不分行数字数随意书写。这份初稿据说至今仍作为纪念被他珍藏家中。
无论如何,这段插曲足以窥见先生难以抑制的创作热情有多么炽热,堪称催人泪下的佳话。
完成初稿后,先生首先将作品带到在京都贸易公司担任专务的外甥处,希望能推荐给合适的出版社。但写在和纸上的无名新人稿件,没有任何出版社愿意接纳。失望返回宇都宫的途中,他顺路到之前建议他写小说的占卜师那里抱怨,得到的答复是:"若寄给某位大师,年内必能获得认可。" 对方再次打包票。
在侦探文坛,能称得上大师的非江户川乱步莫属。浅草观音寺抽到的签也印证了这一卦象,先生下定决心,由夫人设法弄到稿纸誊抄了和纸手稿,于十二月初寄给江户川乱步。然而久无回音,正当他近乎绝望之际,十二月三十一日大晦日当天,终于收到乱步的加急信,信中表示 "颇为赞赏,愿尽力促成出版"。
先生自中岛飞机技师时期便历经诸多奇遇,是位宿命论者。此后他对易经与占卜深信不疑,如今除推理著作外,还出版了《方位学入门》《易占入门》《幸运历》等多部相关作品,在该领域也造诣颇深。
无论如何,经江户川乱步认可的《刺青杀人事件》作为《宝石选书》第一集由岩谷书店出版。这是 A5 开本 103 页的杂志风格出版物,封面采用今村恒美绘制的刺青美人彩色版画。我至今无法忘记在书店看到它时的强烈印象。当时的出版物无论单行本还是杂志,都使用最劣质的仙花纸,每页都能透见背面的字迹,阅读极为困难,但我还是立刻买下贪婪阅读,至今记忆犹新。当然,读后的感动也非同寻常。
江户川乱步在长篇序言中评价道:"本作构思令厌倦 ' 密室 ' 的我颇为赞赏。原来在被认为不适合作密室的日式建筑中,也存在如此有趣的 ' 密室 '。这种充满日本特色的精妙构思首先让我欣喜。"
他肯定了 "密室诡计" 的创意,进而称赞:"但杰作《刺青杀人事件》的终极诡计并非 ' 密室 ',其后还隐藏着更宏大、更独创、更引人入胜的诡计。这可称为心理错觉或逻辑错觉,属于高度精巧的设计。虽是相当大胆的手法,从普通现实主义角度可能备受非议,但作为一种虚构现实,在逻辑上完全成立,足以让喜爱坡《失窃的信》与切斯特顿作品的读者倾心。"
另一方面,坂口安吾则批评:"江户川的评论完全错误,正确观点恰好相反 —— 他赞美的地方实为缺点,批评之处反是优点。"
这种两极分化的评价曾让少年时代的我困惑不已。即便如此,抛开这些深奥理论,我确实与阅读《本阵杀人事件》《高木家的惨剧》时一样,沉浸在异常的兴奋中。
江户川序言中提到的日式建筑 "密室",指发生在铺有瓷砖、设有木制矮门的浴室中的案件。被誉为名师的刺青师雕安,不顾 "三毒相克" 的禁忌,为儿子和双胞胎女儿分别纹上自雷也、大蛇丸与纲手姬的刺青。
然而,纹有大蛇丸的野村绢枝在刺青竞艳会后一周,被发现惨死在自家浴室中 —— 仅有头颅、双臂和双腿,纹有刺青的躯干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窗户装有铁栏且从内部上锁,入口也从内侧封闭,形成完全密室状态。
名侦探神津恭介与华生角色松下研三首次登场破解此案,密室的解答虽属范・达因创造的丝线与别针机关变体,但其在日式浴室中的应用,展现了先生独特的独创性。正如江户川所言,后续揭示的与密室相关的心理诡计更令读者震惊,其精密的双重结构设计让人充分领略本格推理小说的精髓。
先生将这种利用心理盲点的诡计命名为 "逆密室",创造了诡计分类中的新范式 —— 这一手法在后来的《妖妇之宿》中再度使用,不知读者是否察觉。
另一独创特色是将将棋而非国际象棋作为心理推理的元素。我本人也酷爱将棋,因此更觉兴味盎然。
《刺青杀人事件》作为先生的长篇处女作,同时也是其最受好评的代表作之一,先生本人似乎也格外珍视,其后曾数次尝试增补修订。
本格推理小说通常处女作多为杰作,《刺青杀人事件》无疑是典型例证。当然,作为本格作品难免存在小说技法上的问题,例如笼罩全书的迪克森・卡尔式复古氛围,以及名侦探的非人性特质。
关于后者,先生在《宝石》昭和三十七年二月号《某作家的周遭》访谈中坦言:"神津恭介属于本格派系列的天才名侦探,但因过于天才而脱离现实。这是创造他时未考虑经济与恋爱问题所致,后来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可见他也意识到角色过于神化、缺乏人性的问题。
然而,即便存在这些不足,这部长篇仍堪称战后本格推理小说的最大收获,是在推理小说史上树立光辉金字塔的荣耀之作。日本推理小说评选最佳十部作品时,本作至今仍稳居前十的事实,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因《刺青杀人事件》一举成名的先生,此后的创作活力令人瞩目。当时的侦探文坛,除战前派作家外,《宝石》第一届悬赏获奖作家香山滋、岛田一男、山田风太郎等人已作为一线作家活跃于其他杂志,而稍晚出道的高木以旺盛的创作力与三氏相比毫不逊色。顺带一提,"战后派五人男" 之一、后来成为先生宿命对手的大坪砂男,也大致在同期出道。
在先生的初期作品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妖妇之宿》(《宝石》昭和 24 年 5 月号)。
昭和二十二年六月成立的侦探作家俱乐部,每月在京桥第一相互大厦七楼的 "东洋轩" 举行例会(周六会)。昭和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二日的周六会恰逢新年会,会上决定以猜凶手游戏作为余兴节目。出题任务落到先生肩上,他意气风发地创作了这部作品,希望能让在场的推理小说 "鬼" 们大吃一惊。
我对《妖妇之宿》怀有特殊感情,原因有二:一是同年一月出版的《宝石》二月号,我的处女作《二重密室之谜》作为别册附录刊登;二是借此机会受岩谷社长邀请,出席了那场新年会。当时正值学校考试假期,我身着学生制服坐在会场末席,拘谨地参加了会议。
关于新年会的插曲、猜凶手游戏的结果及后续故事,我计划在千代有三篇详述,此处暂略。
当日作为题目发表的《妖妇之宿》(问题篇四十页、解决篇十页),是继《刺青杀人事件》后,先生满怀自信全力创作的 "密室作品" 野心之作。故事发生在某观光地酒店,曾是女演员的美女八云真利子收到杀人预告,她的房间门窗均从内部上锁,走廊还有相关人员每两小时交替看守 —— 即便在这种完全密室状态下,她仍于次日清晨被发现胸口中刀身亡。
作品巧妙融入先生标志性的神秘蜡像怪谈元素,名侦探神津恭介自然再度登场解谜。如前所述,本作同样精妙运用 "逆密室" 诡计,在场的资深作家们大多落入心理盲点的陷阱,除千代有三外全军覆没。
我正是在那次新年会上首次见到先生。当 "三木鸡郎小组" 的小野田勇(广播作家,当时是 NHK 人气节目《周日娱乐版》嘉宾)朗读《妖妇之宿》问题篇时,我从远处座位怯生生地望着先生与担任评委的江户川乱步并排而坐的身影。
他当日身着卡其色军服、军用大衣配军靴的复员军人装束,至今历历在目。那时先生不过二十七、八岁,尽管衣着朴素,深度眼镜后却闪烁着年轻热情的光芒,与其说是作家,不如说更像锐气逼人的斗士。尤其当日他对猜凶手游戏显然充满绝对自信,嘴角始终挂着无畏的微笑。
尽管如此,我在新年会上未能与先生说上一句话,只是敬畏地偷望着他精干的面容。次日离开《宝石》编辑部时,岩谷社长邀我同行,在新桥站前的红豆汤店再度见到先生—— 这次是为我刚完成的少年推理长篇手稿征求个人建议。
其实此前经岩谷社长介绍,先生已就我的第二篇短篇寄来恳切的批评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早有 "笔交"。我在红豆汤店恳请先生审阅手稿,不料读完后遭到严厉批评,被批得体无完肤。
当时我因少年出道受到《少年 Times》及名古屋地方报纸追捧而有些飘飘然,经此打击顿时气焰全消。那部少年推理长篇最终未能出版,我丧失自信,灰溜溜回到名古屋父母身边,暂时远离了创作,转而投入刚入门的学生戏剧活动。
尽管如此,我并未完全失去对推理小说的热爱,每月发售的《宝石》仍是必读之物。身在名古屋的我,惊叹地注视着侦探文坛的繁荣及先生此后的华丽活跃。记得《宝石》直到昭和二十四年三月号还只是 69 页的薄刊,四月号起因纸张供应改善突然增页,变成厚实的杂志。
先生在四月号发表了继《刺青杀人事件》后的第二部长篇《能面杀人事件》。这部作品后被收入光文社 "口袋文库" 新版发行,读后记可知,先生在创作《刺青杀人事件》时就已酝酿《能面杀人事件》的构思 —— 他甚至曾犹豫以哪部作为处女作,这段逸闻颇为有趣。据后记,先生于昭和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动笔,九月十日完稿,比《妖妇之宿》早完成数月。
《能面杀人事件》与《刺青杀人事件》《妖妇之宿》一样,都是挑战密室杀人的野心之作。从这点来看,能看出初期先生对有 "密室派巨匠" 之称的迪克森・卡尔的挑战意识。不过,其诡计并非应用了前述 "逆密室" 那样的心理错觉,而属于《刺青杀人事件》中也尝试过的机械诡计,其中可见先生凝聚新构思的巧妙设计。然而,在这部长篇中,密室不过是次要诡计,作者意图的真正主诡计另有他图。
故事以神奈川县三浦半岛的 H 町为背景,讲述了名家千鹤井家发生的连续杀人案。全篇大部分由侦探角色柳光一的手记构成,开头和结尾附有石狩检察官的注释,采用了这种特殊结构。可以说,以侦探自传的形式,展现了世界上前所未有的独创 "情节诡计" 的妙处。这部长篇没有名侦探神津恭介登场,而是作者本人现身,这也是其特色之一,这也是为了发挥这种情节诡计而必然的计算,充分展现了被誉为战后本格派第一人的先生的鬼才。
与能乐师相关的古老传说、赤般若面具的怪异等,为作品整体营造了不亚于《刺青杀人事件》的异样氛围,再融合先生的感伤主义,成就了这部富有独特浪漫气息的作品。《能面杀人事件》荣获昭和二十五年(1950 年)第三届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奖长篇奖(现推理作家协会奖)。这固然是实至名归的获奖,但有趣的是,与先生一同获奖的短篇奖得主是大坪砂男的《私刑》。
那年二月十二日举行的颁奖仪式,我也从名古屋上京出席。看着相册中当时的纪念照片,高木、大坪两位先生亲密并肩而立,不禁让人感到几分讽刺。因为就在那之后仅一个月,《新青年》四月号刊登了那场 "突击座谈会",由此引发了本格派与文学派作家之间的对立。作为两派代表人物的先生与大坪,因侦探小说观的差异而关系恶化,最终变成了所谓的宿敌。颁奖仪式时两人还和睦相处,可谓是同船共济,想来颇为有趣。
不过,先生反驳的对象并非只有大坪砂男。他与文学派领袖木木高大郎也势同水火。先生在《宝石》昭和二十六年五月号和六月号上分两次发表了中篇《我一高时代的犯罪》,不言而喻,这个标题是有意识地暗仿木木高大郎未完成的长篇《我女学生时代的犯罪》(《宝石》昭和 24 年 3 月号~25 年 11 月号、26 年 12 月号)。这部小说堪称旧制一高出身的先生献给失落母校的挽歌,用感伤的笔触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却又不止于单纯的怀旧,展现了先生的本色。
对于本格爱好者而言,继‘密室’之后最引人入胜的不可能诡计便是‘大空间消失诡计’,而本篇中竟不惜使用了两个这样的诡计,令人叹为观止。钟楼消失事件和假一高生消失事件便是如此,尤其是后者,将军国主义阴云开始笼罩整个日本的昭和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巧妙地融入诡计之中,堪称精彩。
先生还有许多中篇杰作,若要从中选出我最喜爱的一篇,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一高时代的犯罪》。先生本人对这部中篇似乎也有着不亚于《刺青杀人事件》的深厚感情,甚至以续篇的形式在《宝石》昭和二十七年七月号至翌二十八年六月号连载了《挽歌》。
话说回来,我从专科学校毕业后上京,加入了剧团 "文学座",同时有一段时间在先生家打工。做的是誊写原稿、将报纸连载小说的剪报贴到剪贴簿之类的杂活。此外,我还参与了由先生与评论家白石洁牵头、以捍卫本格推理小说为旗帜而创办的同人杂志《鬼》的编辑工作。
当时的先生住在小田急沿线经堂的一栋大门宅邸里,作为 "战后派五人男" 中首屈一指的畅销书作家,是侦探文坛无可争议的王牌人物。除了忙于写作,他还担任侦探作家俱乐部第二代书记长(初代书记长是渡边剑次),负责周六会的策划和会报的编辑等工作,极为忙碌。与数年前我初次见到时那位穿着像复员军人的先生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已是一位飒爽的当红作家。
然而,"突击座谈会" 后与大坪的矛盾那时仍未平息,我上京后不久,便爆发了那场 “魔童子论争”。大坪给关西侦探作家俱乐部寄去了一篇近乎登门挑衅的文章,引发轩然大波,而先生则在该俱乐部的会报上与他针锋相对地辩驳。当然,当时谁也不知道 “魔童子” 的真实身份,后来才得知先生也参与其中,这着实令人感慨。先生反驳大坪的文章是用关西话写的(由香住春吾翻译?),整体风格虽显温和,但如今重读,仍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当时他情绪激动、言辞尖锐的反驳姿态。
这么说来,我之前曾将先生形容为斗士,在我至今交往过的众多侦探作家中,恐怕没有人像先生这样性格激烈、充满热血。
"突击座谈会" 后,先生将家中所有大坪的著作全部扔进浴室的炉子里烧掉,然后泡澡解气,这样的轶事无疑展现了他激烈性格的一面。后来,他接手 "丸正事件" 的特别辩护人,放下作家的本职工作,投身于毫无收益的法庭斗争,展现出异常的热情;又曾全身心投入金山挖掘,这些都是先生特有的行事风格,是其他作家难以效仿的。此外,据说他在写完长篇《破戒裁判》(东都书房昭和 30 年 5 月)后,激动得与夫人相拥而泣,这一逸闻不也很好地展现了他多愁善感的一面吗?
在《宝石》昭和三十七年二月号的《某作家的周遭》中,先生在访谈中表示:"我认为,真正的批评不应纠结于细枝末节的瑕疵,而应评价作者倾注了多少热情在作品上。" 先生狂热的个性强烈地反映在其创作风格中,这是不言而喻的。
诚然,有评论认为先生的作品整体洋溢着近乎疯狂的异样热情和执着,以及独特的感伤主义,这些都带有 "大时代" 的烙印。然而,从普通侦探小说读者的角度来看,这无疑也是先生作品最大的魅力所在。
先生此后仍持续着精力充沛的创作活动,在昭和二十七年至昭和三十三年(1952-1958)间,除了《人偶为何被杀》(讲谈社 昭和 30 年 11 月)《成吉思汗的秘密》(《宝石》33 年 5-9 月号)等代表性长篇外,还创作了《杀意》(《小说公园》27 年 11 月号)《塔中判官》(《宝石》29 年 1 月号)《四次元的目击者》(《宝石》32 年 9-10 月号)等众多中短篇小说。
其中尤为特别的作品,当属以十六世纪伦敦塔为舞台、将英国血腥历史改编为侦探小说的《塔中判官》,以及以源义经、成吉思汗传说为素材创作的历史解谜杰作《成吉思汗的秘密》。
然而就我个人喜好而言,比起这两部作品,我更推崇《人偶为何被杀》。这部长篇当时为何未能引起更大轰动,实在令人费解。
《人偶为何被杀》于昭和三十年十一月作为讲谈社 "原创长篇侦探小说全集"(共十三卷)中的一卷出版(同系列中第十三卷收录了鲇川哲也的《黑色皮箱》)。作为先生 "神津恭介系列" 的作品之一,书中效仿埃勒里・奎因向读者发出挑战书,从中能感受到作者蓄势已久的创作热情。
故事中所有相关人物均为业余魔术协会会员,开篇便发生了堪比 "大木偶剧场" 的猎奇惨案:本应在魔术表演中被断头台切断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人偶头颅,在演出前被人盗走,随后出现在成城一座空屋画室中年轻女子的无头尸体旁。紧接着发生第二起命案 —— 魔术协会十一名成员在兴津别墅留宿期间,秘密通道中的人体模型被盗,模型被急行列车 "月光号" 碾断,别墅千金随后也遭同样杀害。此后第三起命案发生,作者在此处向读者发出挑战书,并预告第四起命案。全篇围绕人偶展开的阴森场景令人毛骨悚然,而作品的精彩之处不止于此。诡计设计上采用了前所未有的独创构想,尤其是第二起命案的解谜过程令人拍案叫绝 —— 将人体模型与不在场证明诡计巧妙结合的精致构思,着实令人惊叹。
先生此类本格长篇还有《死神之座》(讲谈社 昭和 35 年 1 月),但从这一时期开始,其创作风格发生重大转变。
昭和三十四、五年(1959-1960)正值松本清张出现,社会派推理小说彻底改变了以往侦探小说的走向,掀起巨大旋风,先生无疑也受到这一趋势的深刻影响。以多米尼加糖事件与贪污为题材的《人蚁》(《周刊东京》昭和 34 年 2-9 月)为开端,他接连发表了以 "光俱乐部" 金融事件(东大出身学生社长引发的新闻事件)为原型的《白昼的死角》(《周刊惊悚》34 年 5 月 - 35 年 4 月)、《破戒裁判》《诱拐》(《宝石》昭和 36 年 3-7 月号)等基于真实事件的现实主义推理小说,以及《黑白之囮》(读卖新闻社 42 年 5 月)等 "新本格" 问题作与力作。
系列作品的主人公也从过去的神津恭介转变为律师百谷泉一郎夫妇、检察官雾岛三郎,以及 "迷糊茂" 近松茂道等新角色。在社会派兴起导致众多侦探作家停笔的背景下,唯有先生跨越时代潮流,成功开拓新领域,与岛田一男、山田风太郎等人并列为活跃于一线的大作家。
若将《人蚁》之前的侦探小说创作时期称为第一期,那么此后的推理小说创作可称为第二期。如今先生已拥有三十年作家生涯,作品数量浩如烟海,遗憾的是无法在此详述第二期的创作活动。
由于本文聚焦于侦探小说时代,故始终围绕其第一期活动展开,恳请谅解。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但我始终认为先生的真正价值仍在于早期的侦探小说。想必不只是我,还有许多读者期待能再次读到《刺青杀人事件》《能面杀人事件》《人偶为何被杀》级别的本格长篇杰作。
虽对前辈不敬,但我始终觉得 "本格侦探小说骁将" 这一形容,最适合先生。
原文作者/山村正夫(作家、评论家)
作者简介:
山村正夫(やまむら まさお,1931 年 3 月 15 日 —1999 年 11 月 19 日)是日本推理小说作家。生于大阪府,籍贯名古屋市。
进入名古屋市立东白壁寻常小学后,母亲便对他实施英才教育,要求他每天写一篇作文,积累的笔记多达 10 册左右。二年级时,因父亲担任 NHK 职员的工作调动,全家移居东京。在大井第一小学,他的作文广受好评,多次应征《少年俱乐部》的征文并获奖。之后考入东京都立多摩中学。
1944 年春,因军事疏散前往高知县高冈郡新居村,转入高知县立海南中学。初中二年级时,在酷暑中进行的严酷军事训练让他身体垮掉,休学一年。在此期间,他沉迷于结交的朋友家中的藏书,包括世界文学全集、大众文学全集、江户川乱步全集、侦探小说全集等。这段时间,他持续创作带有怪奇幻想色彩的短篇习作,还将冒险小说《骸骨岛》的稿纸整理成了册子。
战败后,经特例批准取消休学,他返回东京复学。由于东京都的居住限制,移居至爱知县名古屋市,转入爱知县立第一中学,与朋友共同发行同人志《玩具》。毕业于改制为新制高中的爱知县立旭丘高中,后又毕业于名古屋外国语专门学校英语科(现南山大学)。
17 岁在专门学校就读时创作的《二重密室之谜》,于次年 1949 年发表在推理小说杂志《宝石》上,由此出道。与此同时,他担任戏剧部部长,投身于学生戏剧活动。毕业后,1952 年前往东京,担任高木彬光的助手,同时为文京出版的月刊少年杂志《谭海》《侦探王》等撰写短篇作品。此外,他还成为剧团文学座的舞台技术研究生。此时,他成为侦探作家俱乐部中唯一的 20 多岁会员,得以亲近会长江户川乱步。
1953 年,师从作家丹羽文雄,学习纯文学。之后担任文学座的演出助手,1954 年退出该团。因文京出版倒闭,为筹集生活费,1957 年至 1962 年期间,他在内外时报社担任记者,先负责东京都内的警务采访,后常驻警视厅记者俱乐部,作为事件记者负责搜查第一课和搜查第三课的报道,在待命间隙坚持创作。此后,他作为专业作家,主要创作传奇推理小说,同时培养新人作家,在长达 51 年的作家生涯中始终活跃。
代表作有《汤殿山麓诅咒村》等。曾历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日本笔会理事等职。
由于早年出道,与众多作家有过交流,其回忆录《推理文坛战后史》全 4 卷成为研究推理小说历史的珍贵资料。
特长是将棋,拥有四段棋力。1999 年,因多脏器功能衰竭去世,享年 68 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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